就像问政山笋独味于徽州六邑之笋一样，休宁五城的豆腐干完全有资格与之同桌共席。
五城茶干，其形方寸，色如酽茶，薄至毫米，软韧如筋，实而不艮，鲜香且回甘绵长。可入菜，亦可为茶点，我久食不厌。
率水河自六股尖出，九曲回环，绕山过滩，到了五城龙湾，与颜公溪汇合后，也就不再那么心急火燎地往下游狂奔了，宽阔而幽深的河面，成了古时新安江上游的一个重要码头，常年舟楫往来，商旅络绎。这一湾秀水，纳新安江源头之精华、五龙山之灵气，也成就了五城的两大特产——米酒和豆腐干——几乎成了这个古镇的代名词。
米酒是要讲究季节的（最好的米酒宜在冬季酿制），豆腐干四季皆宜。
10多年前，在五城去阳台（村）途中，有个茶口亭村，村里有家豆腐店，虽偏居深山，每天做的豆腐干却是供不应求。我每次去五城附近，即使绕道十几公里，也会进到山里，尝上这一口鲜香。公司同事前往阳台公干，带回来的也都是大包小包的豆腐干，原味的，香辣的，麻辣的，应有尽有。有同事曾电话预订“五百块”豆腐干，结果豆腐店误按“五百块钱”配送，足足五十斤干子，几个楼层的同事都饱尝了口福，自己掏钱为豆腐店做了一次广告。
后来高铁隧道施工，工程车一天到晚轰隆隆的来回路过，豆腐店就在马路边，村庄内外，晴天一层灰，雨天一摊泥，一溪清水也未冲走每天源源不断的尘土，豆腐干自然失去了原有的味道。况且进山路面坑坑洼洼，货物配送极其不便，销量锐减。豆腐店一天不做一天不得，哪扛得过这几年的高铁建设期，不久便搬到五城街上，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整个村庄也搬走了。
此后去五城，豆腐干还是要买的，没有固定地点，要么在路边店随便买，要么去双龙村。双龙村是做豆腐干的“专业村”，几十户人家，天天做豆腐，走进村中就能闻到一股浓稠的“豆腐味”——做豆腐废水的酸腥味和卤干子的鲜香味，以前烧煤炭时还有一股呛人的煤烟味。
去年底到休宁工作后，常去五城，我也成了当年那些“带货”的同事，每次去，都是买买买，这个求带的，那个要送的，一买就是几袋十几袋。常买的是“街上”一个巷弄里，小巷不长，里面一小院，两层小楼，一楼作坊，二楼生活。要没人带着去，还真找不到。豆腐店由两位老人操持，自产自销，产量有限，去迟了也不一定能买到。
后来听朋友说，阳台“里面”有家做豆腐干的，味道独特。
阳台是个村，茶口亭还要往山里进去，距五城镇15公里。以前去过几次，户外徒步去的，村庄坐落在山腰上，百十户人家，视野广阔，日照丰裕，故名。前些年因地质灾害，村民已整体搬迁，附近几个村也都搬走了，仅对面山上的前山村（阳台村下辖的自然村）还留在山中，朋友所说的豆腐干就在这村里。
好水好豆腐，这又让我想起当年茶口亭的豆腐干——同饮一溪水，这里喝的可是五龙山流下来的第一口水。
去年春天到来时，我就想去阳台看看，到得以成行已是炎夏，且是陪同许若齐老师前往采访这家豆腐店的，自然勾起我对豆腐干的食欲。
从五城进入乡道，钻进山里。
城里烈日如火，午后的太阳更像融化的炉火一样浇灌着地面，而山里却涧水淙淙，视野所及，满眼都是葱茏的青绿，汽车蜿蜒在浓荫蔽日的小道上，似乎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一股来自大山的清凉。
进山的路细又长，山环水复足足走了40分钟，才到达阳台村的停车场。宁静的山野，除了林间知了的鸣叫，没有一丝声响。抬头仰望，前山村还在“天上”，前行的路是那种“汽车倒一把才能转弯”“遇到会车让人崩溃”的盘山公路。好在驾驶员经验老到，三转两绕就到了公路尽头的村庄。
和所有高山村落一样，驻足远眺，总能让人产生一种腾云驾雾的幻觉。俯瞰群山，一览无余，对面的阳台村嵌在一望无际的苍翠之中。粉墙疏影，像是游走在大草原上的羊群，在无边的绿野中蠕动着。
前山村很小，仅26户人家，我们走过一小段石板路，第一户便是詹有发家，也是这个村中唯一一家做豆腐的。
房屋是典型的高山建筑，侧面入户，正屋居中，厨房、柴屋分居两边，房前是一条高高的石塝，上为庭院，视野开阔，周遭通透。我们穿过厨房、正屋，走进这个石塝砌成的小院子里，所见到的全是做豆腐干的器具，磨豆机、蒸汽机、塑料桶、过滤篮、白纱布、竹匾等。这便是詹有发做豆腐的“车间”。
我没什么采访任务，此行的主要内容是吃和买。詹有发似乎已司空见惯，我们刚一坐下，他侄子（和他一起生活）就端来一盆豆腐干，原味的，香辣的，我们随即下手，大快朵颐。
这豆腐干确实有独到之处，颜色青灰，质地细腻，有筋道、耐嚼、味鲜且饱满、回甘腴美而隽永。
我们和众多“城里佬”一样，看着盆里，吃在嘴里，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詹有发在外打工多年，2016年才回乡创业，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在与我们谈话中，他总是面带笑意，像新闻发言人似的，从容淡定，对答如流，底气十足，对于他自己摸索出来的豆腐制作技巧以及卤干子的中草药配方，却始终守口如瓶——商业秘密么，可以理解。但有一点是公开的，他做豆腐不揭豆腐油，且豆浆需经过两次过滤，用的水是山涧里直接引来的泉水，豆腐自然好吃。
他和侄子一起养了50头南江黄羊。我们提出去看看他家的羊，可羊还放养在山上，要到傍晚太阳落山才能回来。这些“祖籍”四川的山羊，几年前来到这五龙山腹地，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矿泉水”，晚上有“点心”还有“豆制品”，和詹有发家一样，赶上好时代……
离开前，我们向詹有发预订了一只羊，待到寒冬腊月时，再去吃顿全羊宴。当然少不了豆腐干（詹有发说他家豆腐干涮火锅最好吃），还有他自酿的米酒。
他家房梁上挂着的那只火腿，如能切上一两片尝尝，那就更完美了。
现在想起这些，都已舌下生津。（黄良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