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丽
“恩德相结者,谓之知己；腹心相照者,谓之知心。”品观《鬓边不是海棠红》之精彩剧情,我真心认为程凤台和商细蕊之间,断断是当得起这知己、知心四字的。所谓知己之心,是“愿寻子期心,能懂伯牙琴”的心有灵犀；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的相遇相知；是“胶漆自谓坚,不如雷与陈”的亲密至交；是“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的相见恨晚。程凤台和商细蕊,一个是风流倜傥的新派富商,一个是爱戏如命的梨园魁首,却各自怀揣深沉的家国情怀和对民族戏曲艺术的热爱,他们以旁人难以读懂的相互信任与默契,演绎出一幕幕动人心弦的亲情、知己情,观来令人感佩不已。
商细蕊第一次走进程凤台的眼里心底,是在程凤台被妻弟拉去看了商细蕊的一出《贵妃醉酒》之后。那天,戏园外飘着鹅毛大雪,戏台上商细蕊饰演的杨贵妃扮相美艳、戏袍华丽、唱腔圆润、身段婀娜。他不顾梨园前辈们的劝阻,按照自己对人物的理解修改了戏词和唱腔,多数观众不买账,在台下起哄甚至扔杂物上台砸场子。商细蕊却不为所动,专心致志唱他的戏,他载着杨贵妃的魂,亦歌亦舞,踽踽独行。只有程凤台听懂了——商细蕊把岁月挽在自己的袖子里,一抛水袖一声叹,演的人痴了,看的人醉了；台上的商细蕊不知自己身在戏中,台下的程凤台恍惚自己身在梦里。戏台上短短几折,生生被商细蕊唱成了一出美人救英雄——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意犹未尽,程凤台驱车将商细蕊带到了山间,程凤台说:商老板,这应该叫盛唐传吧。商细蕊答:二爷,我认为长生殿虽是个爱情故事,可戏里两位主角身份特殊,那它就不能是个单纯的爱情故事。程凤台道:是啊,戏里除了人间离合,还有家国兴亡,演的是盛世,唱的却是哀音,是对未来的预言……北风吹得雪花飞飞扬扬,俩人在空寂的半山腰亭间相谈甚欢,竟不觉夜已深寒渐浓,两颗心越贴越近,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受。
《鬓边不是海棠红》改编自同名小说,以戏痴商细蕊为了在北平站稳脚跟,同时也为了发扬戏曲艺术,心无旁骛地扎进了艺术的海洋中,不顾一切地保护和传承国粹为主线,讲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他和程凤台之间的相识相知、在乱世中互相扶持、彼此依赖的故事。在鱼龙混杂的北京城,梨园新魁商细蕊声名鹊起,初来乍到的他率真、纯粹,不愿趋炎附势,亦不愿与那些心怀龌龊的梨园前辈同流合污而遭受排挤、打压,甚至到了居无定所待不下去的地步。爱国商人二爷程凤台向他伸出了援手,出钱投资戏园,他看出商细蕊是个天生的戏曲家却不善于经营,便让自己的妻弟做戏园的经理人,好让商细蕊一心一意唱戏。在二爷面前,商细蕊可以随心所欲畅所欲言,他的梦想他的得意他的快乐他的委屈他的痛苦,可以毫无保留地对二爷倾诉和宣泄,二爷总是微笑地注视着他、无条件支持他。“人生乐在相知心。”朋友“知心”与否,在于择交。择其善者“如入芝兰之室”,择其不善者“如入鲍鱼之肆”。二爷在戏园待的时间越来越多,是被二爷那温暖的笑容宠溺的目光暖透了心扉吧,商细蕊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啊,亦父亦兄亦师亦友,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值得自己为他性命相搏。所以,在得知二爷设计炸死日本军官自己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时,他衣不解带食不下咽陪伴照顾在侧,他奋不顾身挥刀砍向鬼子而锒铛入狱；听说站在高处喊二爷的名字,二爷的魂魄能回来人就能清醒过来,他毫不犹豫攀上屋顶,舍弃自己立命安身的金嗓子日夜不休地唱二爷爱听的曲目……
周润发在电影《无双》中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一百万人里才有一个主角,而这个主角必定是把事情做到极致的人。商细蕊就是这样的人,他酷爱唱戏,日日练习精益求精,甚至在军阀混战两军对垒之时,城内外炮声隆隆,他站在城墙上唱他的戏；为了演活女子风情万种的模样,一身正气的他出入风月场所观察琢磨；他在结冰的路面上练习婀娜的小碎步,不眠不休在鼓上揣摩赵飞燕轻盈的舞姿；为了挚爱的戏曲传承,他主动去找姜荣寿化干戈为玉帛,唯利是图的姜荣寿终于明白只有他商细蕊,才能将京剧艺术发扬光大,心甘情愿把独门绝技仙人步法传授给他……泰戈尔曾说过:你今天受的苦,吃的亏,担的责,扛的罪,忍的痛,到最后都会变成光,照亮你的路。我感觉这句话就是商细蕊从寂寂无名到成为红遍北京城的一代名伶的真实写照,别人是演什么像什么,而他却是演什么是什么。他打小学戏,没少挨过严苛的养父的打骂责罚,但他绝不放弃,不遗余力地去唱戏,永不放弃地去塑造每一个细节,这样的品质,真的令人望而生畏叹而生敬。
都说戏子无情,《鬓边不是海棠红》却让我们看到,梨园里多的是有情有义的好儿女,像程韧香、常之新、俞青、小周子、小来等人,都为此剧增色不少。这部剧不管是服化道具还是演员的演技都备受好评,尤其是剧中的调色非常考究,很有一种电影的质感,加上有好几位像金士杰这样的老戏骨加盟,也让这部剧更有嚼头。现实生活的主体,永远是平凡的百姓,他们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人生滋味、命运浮沉,与社会脉动息息相关。在动荡的大时代面前,个体往往成了沧海一粟,被巨浪和旋涡裹挟,逐之千里。《鬓边不是海棠红》没有纯粹歌颂,也没有刻意贬低,真诚又真实地展现出乱世中一代人生存和拼搏的种种。剧情并非只有小儿女的私情,历史进程影响着、改变着个人命运,小人物的际遇折射出大时代的风雨,这一代人的故事也同时背负了国家、民族的苦难记忆,在国家兴亡民族危难之际,程凤台襄助姐夫曹司令父子运输抗日军用物资,商细蕊掩护地下党员并大额捐助革命事业,宁九郎舍弃锦衣玉食削发入寺决不当汉奸会长,俞青弃戏提笔以文字讨伐侵略者,商人、艺人、土匪、军人,所有有识之士团结起来同仇敌忾,在各自的领域坚守爱国热忱,共同与残酷命运斗争到底。
《鬓边不是海棠红》以其诗意的剧名,纷杂而生动的人物形象,以及由戏曲顾问梨园泰斗毕谷云老先生,及两位戏曲指导当代京剧名旦尹俊、牟元笛的全程跟组指导,使得演员们的每一个表演细节逼近专业京剧者水准而让观众称赞不已的京剧造型和舞台表演艺术,令该剧如一壶醇厚香浓的优质红茶,值得我们细细品味。导演用多元化的艺术方式,展现了对民族文化、人的生存状态以及人性的思考与领悟。都说人生如戏,而戏里映照出来的何尝又不是我们自己的人生呢?反观戏里的故事和人物,想想我们自己,该如何用最本真、最炽热的心,去对待我们的人生、职业和朋友,该如何去活成一个“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坦坦荡荡的大写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