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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宾虹《春晖堂山水图》背后的家族往事

时间:2020-05-26 08:32:00

  5月18日始,为期两个月的黄宾虹书画作品展在安徽省博物院开展。在展出的一百余幅黄宾虹不同时期创作的书画作品中,有一组春晖堂山水图四条屏,是黄宾虹先生1917年为老家宗祠春晖堂所绘。

  

春晖堂山水图之一(黄宾虹作)

  这四幅大型山水画作,每幅都有黄宾虹题的长跋,这些文字记述了族之先贤的一些往事和自己的心得感悟,字里行间充溢了黄宾虹先生对先贤的景仰之情和对家族的拳拳之心。

  黄宾虹的先祖在唐代建中年间就定居歙县潭渡村,千百年来子孙繁衍,开枝散叶,支分八门,春晖堂为二十一世兴寿公分出的一门,门祖兴寿公和思诚堂门祖新寿公、蓼莪堂门祖添童公乃亲兄弟,兄弟三人各建一支祠连成一排,称为三门厅。长兄居中为春晖堂,次居左为思诚堂,小弟居右为蓼莪堂。三门厅开间共计五十米,深四十米,皆分三进,雕梁画栋,蔚为壮观,新中国成立之初被定为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春晖堂山水图之二(黄宾虹作)

  春晖堂之名取自于孟郊的“难将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之诗句,其背后也有一段母慈子孝的故事。这要追溯到兴寿公的祖父季华公黄塈,塈十一岁丧父,是母亲吴氏含辛茹苦独自将他抚养成人。那时正值元末明初,战乱频频,潭渡一带百姓流离失所,性命难保。吴氏却以纤弱之躯支撑门户,完节存孤。在吴氏言传身教之下,塈以德高望重名闻乡里,郡守欲推举其为孝廉,他却以侍奉母亲而坚辞不受。“母兮育我三春晖,信非寸草心所能报也。戚然何敢一日自安哉?”看到母亲年事渐高,他构堂以侍母,匾以“春晖”之名,并请邻村贞白里师山学派后裔郑以孝为作《春晖堂记》,为的是时时提醒自己不忘构建此堂之初心,不忘居住于此的母亲之养育之恩,并将这份孝道传给后世子孙。

  

春晖堂山水图之三(黄宾虹作)

  装潢成轴,并请太史沈焘将郑以孝所作记书于轴首。至黄墍七世孙黄允伊公,又请户部尙书殷正茂将郑以孝记及沈太史跋一并书写,以永世不忘。

  潭渡黄氏家族是汉代孝子江夏郡黄香之后裔,历来以孝亲名闻乡里。唐贞元年间,其开派之祖黄芮即以孝诚感格天地,德宗皇帝下诏旌表门闾,免所居之地勿征,《旧唐书》载有其事。潭渡因此又被称作孝行里,此后的宋元明清各朝,其地皆免征。黄氏后世子孙立身处世皆以孝义为本,孝亲文化标识在族中随处可见。春晖堂以堂倡孝,在黄氏各门实属寻常,如蓼莪堂、敦睦堂、永思堂、思养堂等,都承载着一段段感人的孝亲故事。

  

春晖堂山水图之四(黄宾虹作)

  春晖堂自三十一世始,所用排行字为“泰玉修其德,森懋映高怀,传道斯达本”。黄宾虹谱名懋质,即此派裔的“懋”字辈,为潭渡黄氏三十七世祖。

  黄宾虹虽出生于浙江金华,但从13岁开始便多次回祖籍歙县备考应试,一住就是一年半载,23岁娶妻安家于潭渡怀德堂(现为黄宾虹故居纪念馆),48岁举家迁居上海。

  在潭渡20多年,黄宾虹为家乡建设作出了诸多贡献。他主持兴修当地水利工程庆丰堨并董理堨务十年之久,造福了一方百姓。他还协助许承尧兴办新安中学堂,并在怀德堂居所创办了潭渡第一所新式小学——惇素小学,扩大规模后将校舍搬至三门厅,改名为黄氏白山两等小学堂,办学经费全由黄氏祠堂公产开支。兼任校长的黄宾虹亲自为学生上课,同时负责掌管黄氏祠堂的祠务,直至因秘密组织反清革命活动被告发逃往上海。

  

芙蓉百合图(黄宾虹作)

  此后虽身居沪上,但黄宾虹始终放不下家乡和宗祠事务,每每致信族人黄昂青,都要对一些具体之事千叮万嘱。黄昂青是清末废科举后两江师范第一期毕业生,为黄氏白山两等小学堂校董之一,精通音律的他还为学校谱写了校歌,并在黄宾虹之后继任校长。黄宾虹先前负责的祠堂事务和庆丰堨事务后来均交由他董理,深得黄宾虹器重。

  1917年,潭渡黄氏维修春晖堂,黄宾虹亦赶回家乡,他依春晖堂中殿两壁尺寸作春晖堂山水条屏。当时他一共画了五幅,他的考虑是这些画尺寸太大(每幅有一丈二三尺长、五尺宽),装裱要花不少钱,于是就多画一幅作为装裱之资,由此可见黄宾虹对宗祠之事思虑之细。

  

黄山小景图(黄宾虹作)

  这山水四条屏由族董黄昂青长子黄宾日特地到苏州用全绫精装裱,共耗资五百元,装裱后,族人公推黄昂青保管。 1953年,三门厅被拆毁后移五十米,改建为潭渡小学。黄昂青之子黄舜南于是将黄宾虹这四幅春晖堂山水图和戴文进《春晖堂图》以及米芾、郑板桥、陈崇光等名人书画及古籍图书共68种178件全部捐献国家,现均藏于安徽省博物院。

  黄宾虹为春晖堂作山水条屏,倾注了他对祖宗的报本追远之情,其画风与他早期和后期的作品均不相同,很有学术研究的价值。细读题画之跋,其间所隐含的历史文化信息更值得深入挖掘。

  

青城山月夜听雨(黄宾虹作)

  宾虹故里潭渡是人文荟萃、文风蔚然之地,据文献记载,自元以来,著述立说者有40余人。潭渡书画更是名扬天下,被誉为画家摇篮。明代以来,以书画传世者近30人。黄宾虹曾说:“潭渡自明以来,书画名家均在江浙以上,惜后世提倡之者无人,可叹可叹!”另外,潭渡黄氏也是书画收藏之巨室,如吴道子《先圣像》、张择端《清明上河图》,黄公望《富春山水图》都曾被黄家收藏过,其他如苏东坡、赵孟頫、米芾、黄庭坚、王蒙、董其昌、仇英、石涛、渐江等名家作品不胜枚举。

  潭渡黄氏的学术之盛,从黄宾虹春晖堂山水图题跋提及的几位名贤可以管窥一二。

  在其中一篇300余字的题跋上,黄宾虹完整抄录了其高叔祖白山先生的一首题自画长诗,并介绍了白山的学术成就和在学界的声誉。

  

山桥访友图(黄宾虹作)

  黄白山即明末清初著名学者黄生,字扶孟,号白山,谱名曰琯,为潭渡黄氏三十一世祖,是清代皖派朴学的先驱,章太炎称他“研精小学”,“唯小学,亦自黄氏发之”。其著述有《字诂》、《义府》、《黄生文稿》、《三礼会籥》、《三传会籥》、《载酒园诗话评》、《唐诗摘钞》、《杜工部诗说》及《一木堂诗稿》等。黄宾虹跋云:“著作等身,声名藉藉大江南北间,乾隆时以马秋玉氏缮其遗书进呈,收入《四库》,如《字诂》《义府》等书,直开有清一代汉学之先,论者称其精确不在方以智《通雅》之下。”黄生在诗歌创作、诗学理论研究方面皆成就卓著,且擅书画,还是徽派篆刻名家。黄生长子黄吕幼承家学,工诗文,精绘事,书法宗晋,兼工篆刻,作画每题以自作诗,钤以自镌印,世人赞为四美兼具,尢以绘事名世。

  另有一段题跋是黄宾虹看了清初画家周崑来(周璕)的画作所引发之语,此250余字的跋文信息量很大,从王子丕与周崑来论画说到清初颜李学派的颜元(习斋)、李恕谷(李塨),还介绍了李恕谷发起的一次名流雅集盛况。随之说到他的高叔祖实夫从刘继庄游学并为刘辑录《广阳杂记》,并与周崑来交好之事。

  

黄宾虹行书

  黄实夫乃潭渡黄氏三十一世祖黄曰瑚,字宗夏,号实夫,康熙年间拜李恕谷为师,兼师从王源、刘继庄。梁启超称,颜李学派入皖,始自歙县黄曰瑚与休宁程绵庄。据史料记载,黄曰瑚向李恕谷行拜师礼时,李恕谷说:“世有起而力圣道者,是吾之师也。吾何师焉?”也向曰瑚下拜。浙东学派代表人物全祖望,还以不得见曰瑚为憾事。黄曰瑚留下的诗文不多见,但他为刘继庄辑录的《广阳杂记》,其艺术成就和学术成就皆为清代笔记中的佼佼者,深得梁启超等学者推崇。黄宾虹专门为这位高叔祖写了一篇《确夫轶事记》,刊登于第一期《戊午杂志》上。

  题跋中也说到“仲修师激赏之”,并抄录了黄承吉的两首诗,称其诗“仿佛画境,因谨录之”。(黄宾虹在故乡时曾应紫阳、问政诸书院课,受知于当时兼任山长的谭献,故称谭献为师)

  

黄宾虹篆书对联

  黄宾虹为何要在春晖堂图上留下这么多与祖先相关的文字?他在其中一段跋语中讲得很明白,是“述先德俾众观览焉”。春晖堂是黄氏尊祖敬宗的祠堂,子孙们定期于此举行祭祖仪式。黄宾虹所绘之图悬于春晖堂之壁,将先祖诗文和事迹记于其上,为的是让子孙后代每每观览即见贤思齐,把习习儒风传承下去。

  

层岩集飞图(黄宾虹作)

  潭渡村风俗之粹美远近皆知,这是千百年来文化滋养所化育。以诗礼传家的黄氏先贤们无不身体力行担当起宗族文化传承和教化乡里的使命,这是他们发乎于心的文化自觉。如黄生、黄吕父子接力,竭心尽力整理宗族史料,搜罗里中轶闻,黄吕主修的《潭渡黄氏族谱》和编纂的《潭滨杂志》展示了潭渡学者严谨的治学精神,成为珍贵的历史文献,其中一部由潭渡后人捐献南通博物馆的族谱已被认定为国宝级文物。名震淮扬的黄春谷虽身未归故里,但心系桑梓,对族祖黄生之学推崇备至,将黄生《字诂》《义府》从镇江文宗阁收藏的《四库全书》中逐字抄出并详加注释刊刻为《字诂提要》、《义府提要》,使之得以流传。他还念及宗族祠祀费用不足,慨捐四百金以置田生息。

  

青绿山水图(黄宾虹作)

  对于“诸公足垂令誉于桑梓者”,黄宾虹在跋中告诫“后世莫能忘之。”同样,诸公之风范在黄宾虹身上得到了发扬光大。在乡期间,黄宾虹不仅为宗族和乡村事务夙兴夜寐,更孜孜以求蒐集搜罗乡中故实和祖之先贤遗文轶事,整理出版了《歙县潭渡黄氏先德录》,追述潭渡黄氏历代先贤的事迹。并撰写《叙村居》一文,详细记录潭渡村山川形胜、村落布局、栋宇之处及历史人文。离乡之后,他也从未停止过对故乡古今遗闻轶事的收集,欲编一部歙县文献志,还打算再续《潭滨杂志》一编。虽然最终未能如愿,但许承尧编纂《歙县志》,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提供的丰富史料。

  

幽谷清话图(黄宾虹作)

  急公尚义,尚德亦尚文,传承先贤基业,再现潭渡“人文之蔚斐,风俗之粹美”图景。不知当今春晖堂的后生,有没有辜负这位族祖的良苦用心?(黄晓红)

  

  

山水折扇面(黄宾虹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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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安徽日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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