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中学同学聚会,纪念入学一甲子。席间被众人褒扬说,保养得好。明知话里有“保湿水分”,还是嘚瑟一番:做喜欢的事——长期爬格子写海鲜和海洋,好心情影响内分泌,乃养生要项;二是多吃海鲜,摄取陆肉菜蔬外的稀缺成分;三是适度运动。
于是被要求开临时小讲座,比如吃青背鱼为何能减肥。
同学惊异说,你怎么懂那么多鱼?
我说当年放学,潮水合宜的日子我总早早回家赶海啊,更不用说周末、假期。在海滩挖蛤蜊或到港汊摸鱼虾或在漆黑暗夜独亮一盏渔火举罾,一年大半日子,家里饭桌上都有我奉上的海鲜。
后来兜转国内外各地,发现海鲜瘾太厉害,乡愁于我,乃一盘古早味的海蛎煎。扩而大之,海鲜是人类最古老、也是时下最重要的文明基质之一。1950年,四亿中国人人均每年吃鱼不足一公斤,而今翻了几十倍,沿海城市如厦门,早已突破日本食鱼人均最高年份的36公斤。捕捞和养殖科技的进步和物流畅达,也赐益内陆人群,在远离大海的拉萨,你同样能吃上活鲜。
上瘾海鲜者愈来愈多,疑问声也越来越大:如何辨识品种呢?如何鉴别鲜度、安全食用呢?如何料理呢?
退休后,遂借六十余年的吃海经验,动手写渔文化,探讨那些疑问。
称渔文化而不是鱼文化,乃论说海鲜,难避它的出身、生境,它如何与渔人交手,又被如何处置而端上餐桌——它与人交集的每个环节都酝酿文化。
中信出版社本月上架的我的著作《吃海记》,成了自然科学、人文科学杂交的“四不像”,在海洋生物与生境、渔法、渔人和品食者故事,还有历史文图的研究之间,游走跳转。
比如带鱼。曾是中国海洋“四大花旦”的带鱼,在西北太平洋的大陆沿岸流里养出一身嫩肉香脂,黄渤海油带、舟山小眼睛带鱼、闽南本港带鱼皆是其中名品。十数年前,人们发现它变了,甚至像黄绿眼的南海带鱼,背鳍下有骨珠,愤愤然于“鱼心不古”。2018年,科学家终于借助基因分析,结束百年争议,明确将它分为日本带鱼和广布全球的白带鱼两个品种。人们才明白“冒牌货”乃进口的外海白带鱼,吃食不及近海,又冲风激浪,肉糙味寡。老吃货早就转身去买价贱如泥的“网白”——它被水压或长程网拖摧残得甚至烂肠破肚,用薄盐腌过却有鱼体酶、微生物与盐分交互作用而生的异香,煎来下稀饭最相宜。
除了物种和鲜度辨识,烹饪与品食也是欣赏海鲜的必要修为。烹饪因海产鲜度与区域、菜肴功能而大相径庭:以潮汕打冷为经典的渔家船底菜、与陆荤山蔬结合的沿岸菜、应对各色人等的市井馆店菜、大饕精制独享的私房菜等。它们又因南甜北咸习惯,生成不同烹饪流派。时间也漉下了许多珍稀古方,“东夷”“南蛮”给我们留下了生食、干制、腌渍、霉腐,以及重度发酵的“黑暗料理”秘技。这些流派和秘技在当代与八方厨艺密切交流,生成了新的海鲜菜肴,譬如中外结合的新粤菜和新日料,海鲜川菜,山海结合的闽菜、浙菜……并随时代进步而不断出新。
人类和所有陆生生物都是海洋生物后代。每个人的胚胎发育,都演示过数亿年自海而陆各阶段的形态。追究人与海的关系,探讨如何保护和可持续开发海洋,让餐桌上永远有海鲜,也是本书的题中应有之义。
《吃海记》以一个个海鲜故事,串联起经验、科学、文化与美味赏析。
数十年来,天南海北朋友到厦门,我招待他们的主菜皆是海鲜。如今,对各地读者朋友,只能以海鲜故事酬答。期待《吃海记》能让你揣到鱼市参考,放到灶头借鉴,置于餐桌佐餐,助提你的吃海兴致与功夫。(朱家麟)